里运河畔的岁月长歌 我是土生土长的老淮阴人，家在越河街老安老院东隔壁巷子里，离里运河不过百余米。几十多年了，河水流淌的声音，早已刻进我生命的底色，那些散落在河畔的记忆，像河底的卵石，被岁月打磨得温润发亮。 儿时的里运河，是生活最鲜活的舞台。清晨的石码头总是最热闹的，家家户户提着木桶、铁皮桶来挑水，井水虽有，却不及运河水绵软，母亲总说用这水淘米洗菜，饭菜都格外香。挑水工脚穿草鞋，“嘿哟嘿哟”的号子穿梭在石阶间，两只木桶晃悠悠盛满清水，也盛满了市井的烟火气。我们这些孩童最爱在淘米时赤脚站在浅水里，乳白色的淘米水一漾开，成群的小鱼便围拢过来，啄得脚踝痒酥酥的，伸手去抓，它们又倏地四散，只留下一圈圈笑纹般的涟漪。 码头边的喧嚣是里运河不变的旋律。北岸的再制盐厂、煤球厂，南岸的航运联社、淮阴电厂，起重机“咕噜噜”地转着，码头工人扛着大麻包，拖长了调子喊“上—那—来—哟”，浑厚的号子与船只的汽笛交织在一起。正午歇晌时，工人们围坐在石阶上，啃着大馒头，就着搪瓷钵里的荤素菜，一碗温开水下肚，抹把汗又继续劳作，古铜色的脸庞在阳光下闪着光，那是最质朴的生命力。河面上总有“水上人家”，船儿随着水波轻晃，船妇在舱前操持饭菜，炊烟袅袅升起，饭菜香顺着风飘上岸，勾得人直咽口水。拴在船柱上的娃娃戴着银项圈，梳着小辫，身边的土狗偶尔吠两声，构成一幅恬淡的水乡画卷。 夏天的里运河，是我们的天然乐园。放学后，我和伙伴们扒掉衣裳，脖子系条毛巾就往河里跳，从“狗刨”学起，慢慢摸清了水性。12岁那年傍晚，我跟着门口的水性高手，从河北岸游到河南岸，再折回来，上岸时浑身湿透，却觉得自己成了顶天立地的小英雄。最精彩的莫过于水门桥的跳水表演，总有高手站在十几米高的桥栏上，在围观者的催促声中鱼跃而下，气泡在水中翻滚半晌，才见人在远处探出头来，引来阵阵喝彩。酷热的午后，河面像开了锅，狗刨、蛙泳、仰泳、潜泳，各式泳姿齐上阵，喊声、笑声、击水声混在一起，盖过了码头的喧嚣。 冬天的里运河，自有一番苍茫意境。零下十几度是常事，河面结了厚冰，母亲们要砸开冰窟窿洗衣洗菜，手脚冻得通红也不敢耽搁，生怕衣被冻在冰上。1958年的寒冬格外冷，里运河冻得实实的，摆渡船都被冻在河中，胆大的人直接从冰面过河。若逢大雪，岸边白雪皑皑，河面像一条灰色丝带牵着雪裹的舟楫，远远望去朦胧又诗意，活脱脱一幅写意水墨画。 后来，新航道开通，大型船队渐渐远去，里运河褪去了航运的繁忙，成了风光旖旎的文化长廊。如今我仍爱到河畔散步，看着画舫悠悠划过，两岸绿树成荫，昔日的码头石阶还在，只是不见了挑水的号子和跳水的身影。但那些记忆从未走远，它藏在河风里，藏在水波中，藏在每个老淮安人的心底，成为岁月馈赠的最珍贵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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