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两岸故事多
“运河两岸”是家族微信群的名字,由在欧、美留过洋的妹妹所起。她说在远离家乡的日子里,运河水曾无数次从梦里流过,还说喝了运河水的人基因里也刻上了运河水的波纹,于是起了这个带着湿润水汽混杂着泥土气息的群名——仿佛要将整条运河,连同两岸的烟火岁月,都揉进每个人的心里。
我们这辈人是喝着运河水长大的,童年的玩乐,老年的褶皱里都盛满了河水流淌的故事。清晨的运河边,淘米的篮子、浣洗的衣物总在水面划出圈圈涟漪。那时,依水而居的邻居们为充实孩子们的业余生活,纷纷养起了小鸡小鸭和小鹅,孩子们举着竹竿,赶着绒球般的小鹅小鸭去河堤上吃草,孩童们与鹅鸭一起在运河里嬉戏。运河边常堆放着船队载来的石料,草地就那么一面短坡,大家就在水门桥下(如今的电子商城东侧)的草坡上去放鹅,母亲在暑假里特意买了几只小鹅与弟弟作伴。为了区分自家的鹅群,小伙伴们想出了给自家鹅头染上色彩的奇招,我家四只小鹅顶着一抹红色,像戴了俏皮的小红帽那般可爱。小鹅们欢快地扑棱着翅膀在草坡上追逐觅食,每当暮色四合,小主人拖长了声的呼唤:小鹅,小鹅……!各家头顶染着不同颜色的小鹅,就从草丛的深处摇头摆尾奔向自家小主人。
我们居住的大院与运河毗邻,且地势低洼,每逢雨季一片泽国。有次暴雨后,徐奶奶家有一只头顶紫色的小鹅失踪了,全家找遍每个角落无果,次日,这个机灵的小不点竟沿着下水道,从院子另一头淡定现身,失而复得的小鹅给徐奶奶一家带来了意外惊喜。
弟弟不仅把绒球般的小鹅养成羽翼渐丰,还悄悄在运河里学会与浪花共舞。忆及往事,他自豪地说:“是运河这个教练教会了我搏击风浪的本领。”当年那个曾在运河边放鹅逐浪的少年,如今已成长医学领域的知名教授;而在运河边水门桥不远处的松树下,曾悲痛地为意外故去的小宠物写下稚嫩“葬猫诗”的妹妹,以自认为最隆重的方式安葬了伴随她成长,带给她童年欢乐的小猫。当年那个多愁善感的小女孩,后来也成长为颇有建树的科研工作者。在那个知识无用论泛滥的年代,运河沿岸一个普通人家出了两位博导,被邻居们传为佳话。感恩这穿城而过的运河水滋养了两岸的人们,又无私托举了两岸众多少年儿时的梦想。
西大街是我们求学必经之路。条石板路蜿蜒的小巷四通八达,光得发亮的小巷路面,藏着数不清的童年印记。我们绕过西大街,偏爱在迷宫般的小巷里穿梭。上学路过悠长小巷,煤球炉燃起的烟雾,为那些寻常的清晨,添一抹别样的烟火诗意,偶尔会见捧着烧饼油条匆匆赶路的大人小孩。巷子里有墙角布满青苔的小院、藏在深处的茶炉灶和小商品店,构成了那个年代独有的市井画面。
西大街的街头挑担叫卖的小吃,是童年记忆里最温暖的烟火。红糖粥、米糕、汤圆、油端、麻团、绿豆圆……摊主扁担的凹槽里整齐码着搓好的汤圆都很诱人,常能看见姐妹俩合吃几分钱一绿豆圆的温馨画面,现在想起仍会动容。
放学路上,我会用一分钱买一根麦秸秆做的小棒棒裹一团甜丝丝的糖稀,撮一口甜丝会拉得很长,再花一分钱租两本小人书,坐在曙光照相馆的布满俊男靓女大照片的橱窗下,一边吮吸糖稀的甜蜜、一边沉浸在阅读的愉悦里。渴了,花一分钱买一小杯底只有两颗红枣沉浮的红枣茶,那份满足和快乐是如今的孩子们难以体会得到的。
东大街连着花街,是当年城里最繁华所在。最大的东风商场琳琅满目,胜利饭店的蒸饺、烤鸭香气四溢,都刻在老淮安人的记忆里。如有朋友办事能在胜利饭店摆酒席,那是一件非常有面子的事。
东大街东头的丁老饭店,是几代老淮安人的味蕾记忆。八分钱一碗的辣汤,三分钱一根的油条,五分钱一个水晶包,八仙桌、长板凳是百年老店的标配,满满都是让人百吃不厌的老味道。城市改造后,饭店迁址大闸口桥下,可人们依旧循着这份忘不掉的记忆而来。大板凳不够坐,食客们就捧着碗站在马路边,看着大闸口的车水马龙,啜一口热辣滚烫的辣汤,仿佛时光从未走远。
东大街有条“七道弯”小巷,百米长的巷道曲径通幽,邻里间站在自家门口就能拉呱。有时去同学家串门迷了路,七拐八绕也能走到运河边。只要望见运河那熟悉的粼粼波光,瞬间便踏实许多——家,就在不远处啦。
都天庙的香火飘荡在东大街南侧的巷子里,护城河静静守护着这座小小的寺庙。圆门内,曾经的制镜厂已成“渎木轩”工作室。两棵虬劲的老枣树默默见证着运河两岸的岁月变迁。每到金秋,老员工们还会到此共度“枣树节”,回忆曾经的辉煌,寻找逝去的青春。工作室里,韩忠良师傅和他的团队,以工匠精神妙手回春,让一件件蒙尘的古物件重焕生机。
都天庙很小却有大乾坤,老胶鞋厂、工艺美术厂、无线电元件三厂,都曾名动淮安。在一名为“金彩巷”的小巷内,紧挨着三户邻里民风淳朴、亲如一家。平时都是“我家大门常打开”端着饭碗便可串门,这都是老淮安人忘不掉的记忆。郎静山大师的摄影作品,也曾在这片街区大放异彩,为运河两岸增添了一抹艺术气息。
都天庙向西的巷子里就是小时候常去看戏的“大众剧场”,洁白的大字在阳光下依然耀眼。斑驳的老砖墙,仿佛还回荡着小伙伴们童年的欢笑声。我带着留学归来的小侄女旧地重游,站在剧场门前,指给后辈看那东墙上已被水泥封堵的椭圆形小窗口遗迹——原来的售票处。
童年的我们总踮起脚尖,透过窗口,只够望见售票员的头顶,儿童们手攥皱巴巴的零钱高高举起递进去,就会有一双温暖的手,从光影交错处递出红红绿绿的戏票。有时也会有小姐妹忐忑合用一张戏票挨挤在一张座椅上,剧场熟识的检票叔叔阿姨们也常心照不宣地默许了这小小的“违规”。
如今,大众剧场的青砖墙仍在运河南岸的风里静静伫立,“大众剧场” 上方的红五角星依旧鲜艳夺目,而门楣下方“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的红底白字,早已被岁月褪成斑驳的印记。这里曾是淮安城夜晚最喧腾地方之一,剧场门前不大的空地上,人声鼎沸,混杂着炒花生、瓜子的焦香。小贩们用蘸着运河水的刷锅把,将带着一股清甜的青萝卜洗的水灵透亮,摆成几小排售卖。
我向小侄女讲述她娘曾是长征小学(如今的实小)宣传队的小演员,和同在一个大院的小伙伴穿着戏服在大众剧场的舞台上,神采奕奕的扮演《沙家浜》《智取威虎山》等样板戏的角色,家人和邻居们都挤在台下,充当小演员们最忠实的粉丝。那时的剧场内没有空调暖气,冬天因挤满了人而室内暖意融融,可一散场,冷风便顺着领口往脖子里灌;夏天就难熬了,头顶的大吊扇吱呀吱呀地转,搅起的风都带着热。
碰上座位在柱子旁,得歪着脖子伸长了脑袋,才能看清舞台上样板戏的刀光剑影、天仙配的水袖翻飞。即便如此,散场时涌出的热浪裹着满身的大汗,也丝毫浇不灭大家看戏高涨的热情。无论寒冬酷暑,只要有戏看,我们总是乐此不疲。
那些年,我们在这里追光逐影,在运河水流淌的故事里穿梭,蹦蹦跳跳,熙熙攘攘的景象,都已化作了生命中最珍贵的回忆。
沿着小巷继续前行,曾经充满烟火气的街巷已变得寂静。不少门窗已被钉上蓝色铁皮,在初夏的阳光下泛着清冷的光。这是要被政府征迁的痕迹,早晚有一天,它们会通统变成另外的模样,但我相信,古老的运河从不惧变迁,它见过太多兴衰,也孕育过无数新生。
或许在不久的将来,这片浸润着几代人记忆的街区,就如破茧的蝶,如同运河水带着往昔的故事奔流不息,这片街区也会绽放出最新的光彩,继续书写属于运河两岸的传奇与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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