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霜山芋面又甜
霜降过后，原本茂盛、翠绿的山芋地，霜一打，太阳一晒，变得黑乎乎的一片，山芋地仿佛过了一遍火，这时，起山芋的时候就到了。因为经霜的山芋才又面又甜，如不急着腾茬口，山芋不宜起的太早。 山芋，是艰难苦涩的童年最甜蜜的记忆。 每年开春后，山芋开始育苗，在平整好的土地上，用铁锹垒起田埂，将地分成一米多宽的一个个长方形格子。格子的宽度是颇有讲究的，因为将来剪山芋秧时人可蹲在两边土埂上剪，不必进入苗圃内，避免踩踏到山芋秧苗。人们首先要在长方形格子的土壤里施足肥，将窑藏保存下来的山芋在格子中挨个摆放平整，再撒上一层细土和杂肥，浇足水，盖上稻草或麦桔。此后定期浇水，保持土壤湿度，一个多月后，紫红色的山芋秧苗便拱起土层。待到麦收后，麦茬地翻耕垒起一条条山芋埂，人们便开始剪秧，栽插，拔草，翻藤，让山芋苗在温暖的阳光下快速成长。 在山芋生长的季节里，大地满目葱茏，生机盎然。 第二次翻藤时，就会发现有的山芋藤根部泥土被长大的山芋膨胀裂开了口子，我常常控制不住馋虫的勾引，顺着口子伸手一抠，就能抠出一个小山芋，将鲜嫩的小山芋在山芋叶上擦擦，放进嘴里一咬，清脆，多汁，微甜，一下子消除了春荒的苦涩。 霜降后起山芋，首先要掳山芋藤，掳山芋藤就是把山芋藤从根部割断，用手拽起长得很长的藤子，一株山芋分出好几根藤，如果在山芋生长期翻藤不彻底，藤上的根须扎入地下，拽藤便十分吃力。 掳完山芋藤子，运到田头，用梨一行一行的耕，人跟在后面拾起山芋，掼去泥土，用独轮车运回家。鲜山芋，含汁多，不起眼的一筐山芋分量很重，加上刚翻耕过的山芋地土疏松，推山芋的独轮车往往要前拉后推才能前进。如果没有牛耕，山芋就要用爪钩刨，这样起山芋不仅人累而且效率低、山芋破损多。 山芋推回家就开始理山芋。理山芋就是给山芋去根除毛须，并进行挑选分类，老人孩子都能干。理山芋时，一般将山芋分为三类，破损，特别大或特别小的，用于磨山芋粉；中等的，用于切山芋干；无破损，品相好的，放入地窖，入冬后分批从地窖中取出食用。山芋的吃法很多，生食脆甜，熟食软糯。可蒸，可煮，可烀，也可直接埋进火膛焖，最多的是早晚稀饭掺山芋，山芋稀饭黏稠香浓，山芋段子甘甜如饴。记得儿时冬天的早晨，大人、小孩都会端着一样的早饭----山芋稀饭，来到村子中间人家的门前，大人边吃饭，边拉家长，小孩就是凑热闹，小狗也摇着尾巴快活地跟在主人的旁面，眼巴巴地盯着主人的嘴巴，等着主人随口吐出的山芋皮。主人吐山芋皮时，会将山芋皮向上吐出一个抛物线，小狗眼疾爪快，张嘴腾跃，山芋皮落入狗嘴。 鲜山芋最让我怀念的吃法是母亲春节时才会做的山芋蒸糕：将山芋洗净，去皮，蒸熟，碾压成泥，再加入面粉、酵母揉成面团，待发酵、蒸熟、冷却后切成小块食用。口感松软香甜， 山芋不仅填充了缺粮时的辘辘饥肠，也给少盐少油无滋无味的生活增添了甘甜、美好。 当小麦、玉米、水稻送进粮管所，交了公粮，成堆的山芋就是维系生命的希望。终于可以放开量，奢侈地填肠塞肚。山芋，含淀粉高、含糖量高，营养成分高，在粮食短缺时期，人们只有在吃山芋时节，才能吃饱饭，这时人们饥黄的脸色开始红润起来，饥瘦的身板丰润了许多，不少春荒时的“皮包骨”，都养得面润肤白，滋养成了秋末冬初的“山芋胖子”。那个年代，胖子少见，常见的是面黄肌瘦。胖说明生活条件好，找媳妇都容易。现在完全颠倒了，胖子多，还有专门的瘦身馆、瘦身药。减肥难，反弹快，成了不少人的烦恼。 吃山芋的季节，是儿时最幸福的时光。 如今的山芋悄悄地走上了城里人的餐桌，几个山芋，几段玉米，几节山药、几枚花生，在精制的竹盘里，散发出田园的芬芳。还有那青青的山芋叶梗，去皮，与蒜瓣、小米辣爆炒，脆爽、鲜滑，是一道非常下饭的时令小菜。 山芋作为儿时一冬一春的主食，储存的方法除了窖藏保鲜，还有切片晒干，这样利于更长久保存。 临近春节，地窖中的山芋不多了，不能再吃了，要为明年留种。从此，每天开始稀饭掺山芋干。 当年没有机械磨山芋粉，人们白天在生产队干活，已经很累，晚上用石磨磨山芋粉，根本磨不了多少山芋，因此，除了窖藏，大部分山芋都用来晒山芋干。 晒山芋干，是将切好的山芋片，平摊在放于木架上的帘子上。帘子最好是芦柴帘，通风透气性好，易于将山芋片晒干，草帘效果就差一些。起山芋前，家家搓麻绳，理芦柴，打帘子。打帘子很好玩，两根立柱上横绑着一根横着的木棍，木棍的两边挂几块绕着绳子的砖头，在横木棍上摆上一根芦柴，把两边的砖头交换一下，就这样反复的摆芦柴，换砖头位置，打到需要的长度，扎好绳头，帘子就打好了。如果芦柴用完了，就在门前埋下两根立柱，横向拉上麻绳，从切好的山芋片上破几道口子，切口不切透，把山芋片挂在麻绳上晒。挂在麻绳上晒的山芋干，一般都是山芋干中的精品，选择山芋的中部几片，这种山芋干，是我们小时候的零食。帘子、绳子都用完了，就直接将山芋片撒在朝阳的沟边、路边或白茬地。 铺在帘子上晒山芋干，最省事。因为有秋霜秋露，晚上收集方便，如遇秋雨，能快速收好，挂着的也可以用塑料布很快地覆盖，撒在地上的山芋片最难收集，要一片一片地拣拾，遍地山芋干，拾得你腰痛手疼。一旦秋雨连绵，山芋片就会霉烂在地上。 每年闹春荒时，本可以作为零食的山芋干就被取消了，山芋干作为这时的主食，大人根据家里的山芋干存量，计划着每天取用的分量，每天不能保证吃饱，只要能不断炊、活命就行。记得南庄上的张二牛，因为偷偷从家里拿了六根山芋干，被家长发现，一顿暴打，四根没来得及吃的山芋干也被家长掏出来拿走了。不是家长无情，实在是计划不周详，可能会饿死人。为了活命，家长整天拼命挣工分，到头来还是不够吃，真是愁死了。哪里象现在的孩子，家长变戏法似地做许多好吃好喝的，就是不想吃，还要全家总动员，追着、哄着、骗着才能吃上一口。 将山芋切片，主要由妇女完成，因为男人平时在生产队都是干重体力活，所以切菜、洗衣、做饭的家务活由女人来做，山芋片要切得厚薄均匀，还是女人有经验，能把控好。刀切，往往通宵达旦。后来发明了切红薯片的推子，在一根方形的木棍中间挖一个上下通透的洞，在洞的上部装上一个刀片，左手拿着山芋放在刀刃处，右手用一根木棍一推，山芋片厚薄很均匀。后来一位在乡农机站工作的张大爷买回一个他们厂研制的手摇切山芋机器，这种机器也并不复杂，在铸铁圆盘上的开口处固定上刀片，一侧安装手柄，另一侧安装半圆型的漏斗，漏斗上大下小，靠近圆盘的一侧为敞开状，让装入漏斗中的山芋能与刀片直接接触，转动圆盘上的手柄，刀片飞旋，山芋片一片片飞出，这种切山芋干的方法效率下子提高了很多。 记得上中学时，每到冬末、初春，都是带玉米面、山芋干交给学校食堂。每天有书读，有山芋干稀饭填肠，在当时就是一种满足。 儿时山芋干最美的吃法就是临近春节，听到村头爆米花机放炮声，赶紧将早已选好放在篮子里的中心段（没有边皮）山芋干，提给爆米花的老爷爷，花一毛钱，放到爆米花机里爆一下，香甜酥脆，比现在的薯片还好吃，因为爆米花的老爷爷在放入山芋干的时候，还加入了一小勺糖精。当时糖精可是金贵的好东西，只有来客人了，大人才从放在高处的纸包里拿出糖精，放一点在开水里，请客人喝糖茶。曾经有一段时间据说“糖精可能是致癌物质”，多国发布禁令，现在又说“糖精可致癌”的依据并不充分，解除了禁令，可用作食品添加剂了。 如今好象很少有人再晒山芋干，山芋干似乎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了。但每至霜降闻鸿声，便会想起儿时活命的山芋、山芋干。
本文来自网友发表，不代表本网站观点和立场，如存在侵权问题，请与本网站联系删除！
展开
游客
